常识与偏见

Nov 4, 2018

常识(Common sense)是关于日常事务的合理的实践判断。也可指代几乎所有人共有的感知、理解和判断的基本能力。 Wikipedia

常识

常识来源于亚里士多德——「共同的感知」,即所有人都能获得的体验。我们在谈论常识的时候指代这样一种知识——此种知识与所谓的「专业性知识」相对,是任何人都应该具备且能够掌握的知识。常识性知识的特点是无需进行专业的训练、只需稍微了解一些关键的事实并稍加思考,便可轻松掌握。

既然常识是一种所有人都应该并且能够获得的知识,那么为何这一个词屡屡出现而且经常被人强调呢?这是因为应该被掌握而且容易被掌握,不代表人人都已经掌握了它。

美国独立风潮伊始,托马斯·潘恩出版了一本叫《常识》的小册子,指出英王和英国议会的罪恶,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提出独立基于自然权利。小册子迅速卖出了十万多册,让反对独立的保守派彻底改变了态度,为独立战争打响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文章的内容,不过是常识罢了——英国对美国没有情谊只有利益,然而这个常识却出于种种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们忽略,这就是问题所在。

常识上的差距像是一条浅而宽的沟壑。浅意味着它容易渡过,宽意味着它让人不想渡过。因为人是不会主动去获取常识的。每个人的常识都刚好适用于自己所了解的、在自己生活的环境内的事物,所以人会很少意识到自己的常识是有限的。

偏见

然而人也有另一种倾向,那就是把自己的常识对自己生活范围之外的经验、妄下论断。此乃逾越之举,也是众多谬误与倒退的根源。在这种偏见的影响下产生的判断,称为偏见。

偏见(Prejudice or bigotry,预先判断),指的是一种出于该人的群体成员身份而对其他个人或群体产生的情感感受。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通常是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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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看到常识与偏见正处于截然相反的两面,前者在于「共通」而后者在于「特定」。像是崔永元对转基因作物指手画脚,便属于一种理科文盲的偏见,如果他能听从别人的意见去读一下小学到高中的生物课本,就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中国的富人与穷人,贫富差距过大以及阶级固化导致双方都难以了解对方的常识。富人很难承认自己在起跑线上就赢过了穷人,也很难相信自己的运气远比努力重要,更难相信自己的财富建立在对劳动者的剥削之上;而穷人,则很难不去仇视富人,很难去尊重劳动与人的价值,很难去遵从诞生于物质富足之上的公民道德意识。两方相互仇视,这就是被割裂的整个社会的价值观。

在电影《我不是药神》里,一边的人想通过药物专利赚钱,但是另一边的人买侵犯专利的仿制药。药物盈利是必要的,因为利益可以促进药物研发进程;便宜的药价也是必要的,因为很多人负担不起高昂的药价。这两方都缺少一个全局的视角,因此不共戴天。最后,国家终于意识到了这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并将那种药物纳入医疗保险,问题才终于得到解决。

类似的种种偏见自古有之,但是在互联网时代尤其明显。

互联网时代的偏见

现实社会是有层次结构的,而互联网则是扁平的——它将不同性格不同出身不同领域的人连接在一起,它也将所有的知识摆在所有人够得着的地方。如果你不了解什么东西,只需要在谷歌、在维基百科、在WikiHow上一查便知道了……本应该这样的,然而现实是——人们似乎比起在互联网上寻求知识,更愿意去寻求观点。

对于这一点,梁文道在其评论集[^1]里说到:

然而,这些人为什么会「放弃了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其实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只不过是把一切问题都思考成了一个问题,把所有判断都变成一种价值的判断。这才是大部分陈水扁支持者的病灶。

回过头看,近年大陆的民间舆情难道不也表现出了类似的倾向吗?一道切割社会的轴线正在隐约成形,你不是落在「左愤」(左派愤青)那边,就是落在「右愤」(右派愤青)那边。且不说特别敏感的政治话题,有时候就连「范美忠老师遇震先逃」这么单纯的社会现象,就连某条河道污染治理这么实际的环境问题,都能在网络上演化出爱不爱国的抽象争论。仿佛只要你有一点不同意见,你就是在用外国传媒的角度看事情,你就是洋奴,你就是不爱国了。反过来说,如果你赞成政府的某项政策,你就是被洗脑的愤青。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客观地探讨一些东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把所有问题都上升到很高层次的爱国之争,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好谈呢?如果所有议题都被简化成一个议题,那么大家又能学到什么?又能怎样利用「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呢?

梁文道, 「爱」:撕裂社会的爱

互联网正逐渐被分成一个个激进的、排外的小圈子,而不是融合成一个宽容的、多元的、促进理解与交流的平台。这不是消除了偏见,而是加深了沟壑。在政治论坛里,你如果不被认为是极左,便会被指责为极右;在手机论坛里,产品的一点点小小的差异便会引起双方粉丝不休的争论;在任何一条时事新闻的评论区都能找到旗帜鲜明的两个阵营,而试图调和两派的观点则总是被刻意忽略。

超越偏见

人,有义务去尊重那些自己不了解的知识、为它们在心中预留地位,并谦逊地凭借自己的一颗好奇心去尝试了解他们、从而超越自己的生活强加于自己的狭隘视角。

Truth

要消除谬误,可以划分为两个方向:

  1. 拓宽自己的常识:

    • 善于观察:罗素说道,「亚里士多德误以为妇女牙齿的数目比男人少。这种错误,他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而且办法很简单。他只消请他的夫人把嘴张开亲自数一数就行了……这是我们人人都容易犯的一种致命错误……」
    • 尝试舒适区之外的东西:常识的直接来源是自己的生活环境,因此要获得常识最好的方法是去体验、去拓宽自己的经验范围。我有一个朋友没接触过游戏,认为游戏低级且无趣——直到某一天我找了一个好游戏按着他玩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就一边说着「真香」一边玩得很开心。
    • 广泛涉猎:「担当涉猎,见往事耳」,广泛了解各个领域能让你拥有一个较高的视角。当你谈及政治,就去了解政治;当你讨论穷人,就去查查山西矿工;当你谈论某人,尝试去理解他……
  2. 消除偏见

    • 避免让自尊心左右了判断:罗素观察到,「如果你一听到一种与你相左的意见就发怒,这就表明,你已经下意识地感觉到你那种看法没有充分理由」。
    • 将自己独立出自己所在特定群体:想一想自己的判断是否局限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是否局限于自己的社交圈子里的观点。比如,你可能会认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偶像比别人的都好,这实际上远非显而易见的。
    • 永远尊重证据的分量:实际上许多人并不在意对方提出的证据,而仅仅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而不是去考究该证据的可靠性并修正自己的观点。

还有一种方法,这种方法需要你怀揣少年般的好奇心,去学习与思考深刻的东西……

常识性知识与专业性知识

人基于日常经验的判断总是会有种种错误,而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判断往往是可靠的。因为它们往往要经受严格的审阅,没有什么错误的余地。

学习专业性知识可以对常识性知识产生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更容易去注意到一直被忽略的常识。爱因斯坦对相对论的研究使他对时空的理解更加透彻,托马斯·潘恩对政治的理解令他能写出《常识》……生活中各个领域的人,往往会把专业的一些思想原则带到生活中来,而这些思想原则要比一般的判断更加可靠。就像知道摩托车怎样骑与知道摩托车工作原理的区别,它由经验性的知识变为了反思性的知识、由感性认识变为了理性认识。

比如,「手机、电脑一边充电一边玩会不会损伤电池?」如果你了解锂电池的工作原理、了解过充保护机制,那么这个问题你心里多少会有个答案。而如果你不了解这些知识,你对这个问题就只有一个感性的估计,这就是区别。

再比如,很多人都会时时记起学校科学课本里教的「对照实验原则」,总中体会到辨别相关性与因果性的可行方法。生活是受益于这些简单的原则的,至少它也可以让你识破一些宣扬伪科学的文章(xkcd552)。

一旦常识经由专业理论的推导,它的适用范围就会受到限制,它的局限就会由之确定,它的重要性就会得以显现。

这一小片精神,这一小块血肉,随你处置,愿你善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