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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佛教

Aug 27, 2024

缘起

如果要一句话概括佛教的起源,那么可以说它源于乔达摩·悉达多在其时代的个人觉悟。印度佛教的思想十分依赖自觉,也就是自己定制的版本,而不是一个被权威所认可的版本,毕竟直到佛陀身体消灭,没有达成过如同默罕默德那样的统一印度、政教合一的路线,而是始终作为一个地方教团扮演着调和性的角色(在种姓制度和精神需要之间,在诸法相之上加上诸本性的限制)——其特点是用原则(谛)替代教义,即使教义如今已经变得松动了,原则的东西也不能改变。因而原始佛教更接近于一种思潮。

原始佛教的这个小圈子是让人们从分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也就是从两法的冲突之间解放出来,既然如此,皈依佛教往往不意味着严格地接受某种教义,而意味着多种多样的思想自觉将自己纳入佛教的名号下。这样,这个团体本身不提供教义和奥义,而是为个人修行提供指导性的建议。就其在现实中所成就的规模而言,乔达摩·悉达多本人仅仅是一个缘起,开启了一个传统。后来的十八部弟子虽然感谢佛祖开源,但是止于尊敬,最终还是得各凭本事,不然不容易自圆其说。

佛陀有两次对传统的背离,这两次否定决定了他思想的底色。第一次是对吠陀的背离,第二次是对沙门的背离。前者推崇传统和本分,后者推崇苦行。以灭苦为出发点,在吠陀那里佛陀领悟到「无常」,在沙门那里佛陀领悟到「无我」。乔达摩·悉达多出身婆罗门,但是到29岁的时候外出考察,深入考察了民间疾苦,了解了其中的一些张力。于是,仿佛出于一种贵族荣誉般的义务感,他离家追随沙门修道。然而经过6年的苦行,他发现即使通过苦行到达了觉醒的境界,但是这段时间仍然是短暂的,最终还是要重回肉体1,因此无法一劳永逸地解脱,因而脱离沙门,自行研究解脱之道。——以上,是比较官方比较委婉的一套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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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觉醒境界(或「非想非非想天」)的短暂性,可以参考之前写的讨论觉醒的文字,以及一个有趣的样本: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Cb421b7MQ。

无常

这一点倒是那个时期新思想的共识,在当时,不仅人为法而且物理法都被广泛地质疑。甚至不仅仅是质疑,而是身体力行地去证明现世间的不法状态。新兴的沙门背离传统的家族、种姓和本分,委身于修行和苦修。这一点的基础,是当时物质资源相对富裕,充当战时紧急状态的那种传统的组织方式不再起作用——类似于在物质相对充裕的我国现如今的情形,许多年轻人拒绝了传统的生活方式,但是对新的生活方式的探索还十分的不成熟:挂壁人、戒色人、魔怔人、鉴证人、萌萌人、日子人……

身体之所以为身体,在于它可以被控制,但总是不能被完全的控制。身心平行论或佛家中色识关系的根据就在于这一点:无论心灵怎么运作,它总是有一种同心灵异质的力、一种饥饿。——但是心灵的活动所改变的不是身体,而是那个身体与心灵的统一体。心灵不能令人避免挨饿,但是在心灵中,对饱腹的冲动可以是对美食的享受,忍饥挨饿的体验可以是对美食的期待。身体是各种力量对抗的场地,而心灵则是意志自身的规律和尺度。——动物的世界总是匮乏的,仅仅只有饥饿和饥饿的消除,而在人类的世界中匮乏往往同丰富并存甚至对立,这是为什么?在「自然状态」下,在最小心灵配置下,心灵不能免于对饥饿的恐惧,恐惧的积累转换成暴食,然后制造出更多的匮乏。人的不同,在于人创造了一个尺度,只要不超过这个尺度,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饮食和挨饿都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享乐。

苦行僧的乐趣就在于此,他们所锻炼的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心灵——那个「我意愿」的尺度。在这一点上,主张控制身体的禁欲主义和主张高级享乐的享乐主义是共同的,都蕴含着意志自由的种子。但是他们都是一种心灵的单边主义,或者以为身体能够被完全控制,或者以为心灵能够超脱一切体验——他们忘掉了只有在一定尺度的限制条件之下,说心灵对身体有一种控制和升华才是成立的。如果没有进一步的规定,那么苦行与享乐并无绝对的区别。

色、受、想、行、识五蕴之法就是普遍性,但不是真正的普遍性。诸法存在但是不是无条件自存的东西,而是无常,无常是苦,不是人应该无条件地去依靠(执着)的东西。在极端的苦行中,似乎能得到一时解脱,到达「非想非非想天」,但是又总是一再地回归到日常状态。这种超脱的短暂性,说明苦行所试图摆脱的东西,或「我」,是比苦行中所克服的那些无常的东西更为稳定的东西。

无我

争论的中心是业报、因缘。对于这个问题,佛陀同时代的主要敌人,是六师外道。争论的焦点在于:存在主观意图参与的行动(业)同行动的结果(果/报)之间的关系。围绕着这个焦点,由此决定了在许许多多的具体问题上的分歧,例如什么是修行?假如业报之间没有联系,那么修行就同一般生活方式拉不开距离了。假如主观意图完全不起作用,那么苦行就完全没有必要了,所需做的只有静心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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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因缘观一同确定下来的还有佛教的时间观:父母2人、父母的父母4人、父母的父母的父母8人,子女2人、子女的子女4人、子女的子女的子女8人,这些因果向前后无限延伸并且不断加倍,因而无数线索因缘交织于现世,人当下的决定变得不是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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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佛教教会的重要一点就是要争取在此世得到解脱,不能说我下一世再努力吧。这就是不珍惜这一世与佛的因缘,这样下一世的希望只会更加渺茫。同苏格拉底的主张类似,不去严肃地对待此世,这已经是「无明」,而无明则已经是一种造业。

以上六师的主张都多少否认人的主观意志具有其法度、具有参与客观现实的位置。这种意义上的果报仅仅陷于惩罚,而不会存在对应于意志的积极的正果。而即便以上六师中承认主观力量的,也只是主张自我是在业报轮回之中保持不变的命我,是某种直接同现世存在物并列的东西,因而或多或少地可以被认识(从而达到宿命论、机械论、作用论、不可以论)。而佛陀之所以主张「无我」,是要否定自我能以存在物方式被讨论的可能性——世界有自在的秩序,越探索越发现一切符合某种规律,但是人在这个秩序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人的超越性。这里的超越性既意味着人不属于诸法的秩序,也意味着要安置人的存在,或许需要引入一个新的论域,这就是精神的论域。忽视这种超越性的后果就是「我执」,既执着于那个已经在存在物秩序中被认识到被把握到的那个自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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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无我」这一点明见,佛教能够同上面的思想拉开距离。例如说后世受此影响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有回到「无因无缘,众生清净」这种躺平派思想的危险,因此不能少却前半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补充上这个自我非俗物的大前提,说所要清理的并不是那种无穷无尽的世俗意义上的尘埃,而是内心的执念。

四谛

不难看到,这个时期的印度思想同希腊化时期的欧洲思想有些相似,追求一个普遍世界中主观意志的位置,追求解脱和自由,历经了弃绝和修行,达到了一个完全的内在性、一种近乎宗教的意识。或许因此,六师被称为「外道」,因为他们仍然执着于外在的东西,例如特殊的修行方法(禅)、直观(明)和能力(通);而佛教把他们当作手段、悟道所凭据的材料,所悟的是真理和原则(谛)。由四谛的内容来看,原始佛教是较为重视理性的学说。

这一小片精神,这一小块血肉,随你处置,愿你善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