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如何看我,但对我自己而言我仅仅是一个在海边嬉戏的顽童,为时而发现一粒光滑的石子或一片可爱的贝壳而欢喜,而我面前的伟大的真理的海洋依然未经探索。」
基督教神学认为,人有三种美德,分别是信、望、爱。在自然科学的诞生过程中,围绕着这三种品德建立起了三个自然哲学体系——以望为中心的笛卡尔体系、以爱为中心的莱布尼兹体系、以信为中心的牛顿体系。在这三种体系中,笛卡尔将上帝理解为理想,莱布尼兹将上帝理解为目的,而牛顿将上帝理解为信仰的对象。
这三的人都宣称在自己的体系中,上帝是无处不在的。他们的分歧是在认识论上的:对于笛卡尔来说,上帝是认识的数学前提;对于莱布尼兹来说,我们的认识是对上帝的完满设计的认识;对于牛顿来说,上帝的无处不在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事实。
莱布尼兹曾经批评牛顿,说他把上帝想象成了一个蹩脚的钟表匠,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都得费力为钟表上紧发条。这种批评不是很公正,因为对于牛顿而言,上帝是明智的,他不会在不必要的地方做功,只要钟表能足够地实现他的目的,那么他就不会在工具上面倾泻过度关注。1上帝推动世界,就像上帝在使用工具——心不在焉地用意志牵动万物的一举一动。宇宙确实有一个目的,但是这个目的是外在于宇宙的。因此,牛顿的上帝是不爱人的,爱要从科学之中排除出去。
然而也因此不能时时处处给出根据和目的。
对牛顿学说的最猛烈的攻击来自大陆的笛卡尔主义者。他们宣称宇宙是充实的,没有空虚之处,牛顿的体系堂而皇之地断言了如「引力」「空间」这类东西的存在,而对这些东西的讨论是缺少任何基础的。对此牛顿回应道,他使用的这些东西是数学符号,是可以被施加各种解释的对现象的描述。他不使用那些有更坚固基础的名词如「推力」「以太」,是因为他确实不是从这些概念、而是从经验出发的,而且他认为将这些概念在自己的体系中是成问题的,它们实际上也无法给出一种良好的解释——例如「引力」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既将星星凝聚成个体,又维持着星体之间的关系,这两种效应间的数学特征是同一的,但没有一种现成的关于「推力」的理解能综合这两者。牛顿自己很愿意去相信宇宙的充实性,然而他在自己的数学体系之中找不到地方去塞进这种预设(他有多次尝试)。既然如此,他认为这种望也要从科学之中排除出去。
信是牛顿始终坚持的东西。信仰的内容可以被解释,但也不需要被解释。因此在牛顿的体系中,上帝是无迹可寻的,又是无处不在的。说他无迹可寻,是因为在推理的各个步骤中,他确实没有引入上帝的假设;说他无处不在,是因为从推理的结果来看,万物的一举一动都仿佛随着上帝的意志活动而被牵动。强调上帝的意志而非理性,这与英国传统一脉相承。我们可以这样总结牛顿的体系:它禁绝了爱欲,了断了希望,但不曾放弃过信仰。
如果我们详细来看牛顿的体系,会发现其基本结构可以用下图来刻画。其中三棱镜是牛顿运用数学方法分析现象的代表。
牛顿即使不把三棱镜当作是理想物,承认它具有物质性,也会坚持认为它是一种相对比较单纯的东西,可以在一定意义上视为空间中的单纯几何体,从而代表了一种数量关系。在这里,空间(我们现在知道这是欧氏几何的空间)是牛顿所预设的东西,这个空间下有像三棱镜这样的几何体。
为什么牛顿要假设物体之外的空间呢?因为离心力是存在的。牛顿曾用一个著名实验——离心力水桶实验——来证明空间的存在:水桶绕人旋转的过程中,水桶与人的距离是相同的,它们在各自的视角看来彼此是静止的。然而这种相对静止是通过一种向心力才得以维持的,否认相对静止之中没有发生运动就是否认这种力的存在。那么如何描述这种力?通过一种外在于这两者关系中才能实现,因此需要引入绝对空间,使它不能像笛卡尔的参考系一样随意设定。星球的运动同样如此。
这种空间不是单纯的虚无。因为我们至少能认识到它仅在长宽高上具有无限定性,而不是绝对的无限定的混沌。它不能仅仅被当作是一种容器(如同笛卡尔坐标系那样),它是一种思想,蕴含着丰富的规定性(一切可以被表述为外在关系的规定性、一切数学关系)。我们不得不总是借助空间来思考物质、力、场之类的现象。仅当在强调其空的状态、强调其潜在性时才可以说成是一种容器。对牛顿而言,空间是一种考虑到了其内容(尽管可以抽象地孤立起来看)的恰当安排,是神性的体现,是一种对存在的划分。
牛顿那历经考验而没有动摇的信仰,如同早期基督教教父们在斗争之中塑造出的信仰,其中蕴含着许多的斗争与妥协的痕迹。而现在许多人对「科学」的信仰是一种批发的东西,正如Mach所说,「不寻常的不可理解性变成了一种寻常的不可理解性。」人们竟然适应了生活于成问题和有困难的处境之中,殊不知这些问题和困难也是2巨人们留下的宝贵遗产。牛顿、爱因斯坦和费曼这些人,是盗火者,但是他们最终的命运只是被编排进了神话故事——中命运把他们变成了权威,这一点我们不应该感到意外,因为他们的体系是信仰的体系,人们能够从对他们学说的不加反思的信仰中获得廉价的信念。
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