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1844年手稿

Jun 24,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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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产阶级〕

「资本、地租和劳动三者的分离」,对资本家而言,最重要的维持这种分离。当工人拿到他的工作,他会发现其内容于自己的需要漠不相关;他只知道,做完这份事,他就能拿到钱,没有这份钱他就活不下去。资本家宁愿要低效率的工人,也不愿意形成对工人的依赖、不愿意令这种依赖成为摆在双方意识之前的现实。

工人在他的劳动中,没有积累,而「资本是累积的劳动」,因此他被叫做无产阶级。在他的劳作中,他看不到自己环境通过自己的劳动变得更加适宜。他们的劳动所得,首先是维持他们的生产意愿和生产能力,最后才是给出一点希望——去改善他们的生活、令他们脱离开这种异化的劳动、去脱离这种出卖自己的境地(「谋求实现自己的活动的可能性和手段」)。而即使是这种希望,也要求他们首先先出卖自己,然后再以高额的代价赎回自己。

〔资本主义的图景〕

「工人的生活取决于需求,而需求取决于富人和资本家的兴致。」资本家规划未来的图景,浮士德幻想未来的世界,说这是其兴致使然,就是说这副图景完全他们作为资产阶级而为自己的阶级创造出的图景,能够从这幅图景中获得享乐的,也只有这个阶级自己。他们设想人人都能住进高楼、设想大地上跑着汽车、设想物流体系把社会的各个部分连接起来……但是这幅图景对于工人而言是陌生的,他们想的是如何在这幅图景中活下去,如何在这个世界之中谋生。这些图景所描绘的东西,于他们而言同一片原始的森林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资本家的意识中,亏损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财富就应该顺其自然地增长。即使整个社会陷入停滞和衰退,资本家都要通过减少和转移投入,来拿取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至于资本家中的破产者,则被他们内部认为是不幸的意外。而另一方面,「没有一个阶级像工人阶级那样因社会财富的衰落而遭受深重的苦难」。

〔人口〕

工人寿命的缩短对整个工人阶级是一个有利状况,因为这样就必然会不断产生对劳动的新需求,这个阶级始终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以避免同归于尽。

既然就一个社会而言,工人的工资只能保证一部分工人不至于饿死,那么像最简单粗暴的生物学k值曲线中所描绘的那样,它们也决定了一个国家劳动人口的人均寿命和死亡阈值。「超过这个人数的部分注定会死亡。」这里的「注定」,是一种未被克服的强制性和必然性。虽然死亡的界限仍然像古代那样由命运所支配着,但是由于人之内的某些变化,出生率中却降低了,这使得死亡率没有很大的上升。在拒绝生育的意识中,有着这样一种表述:「我不愿意孩子和我一样受苦」。这是人才能说出的话:我愿意繁衍人类,但不愿意「繁衍工人这个奴隶阶级」。

〔工人的利益、资本家的利益〕

按照国民经济学家的意见,工人的利益从来不同社会的利益相对立,而社会却总是而且必然地同工人的利益相对立。

竞争是对抗资本家的惟一手段。但是,只有当资本增加而且分散在许多人手中的时候,竞争才有可能。

「与真正的商品不同,劳动既不能积累,也不能储蓄。劳动就是生命,而生命如果不是每天用食物进行新陈代谢,就会衰落并很快死亡。为了使人的生命成为商品,也就必须容许奴隶制。欧·比雷,《论贫困》第一卷第49-50页)」可见,如果劳动是商品,那末它就是一种具有最不幸的特性的商品。然而,甚至根据国民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劳动也不是商品,因为它不是「自由交易的自由结果」。

它是一种剥夺的结果。

〔土地〕

国民经济学把土地富饶程度变成土地所有者的特性这种概念的颠倒。

「土地所有者榨取社会一切利益」财富增长的成果,都被收租者攫取了,工人只得到他的劳动所对应的那一份工资。无论收成好还是不好,工人实际上都不会获得更多的结果。地租随着一切社会条件的改变而增加。因为收租者会根据当前的经济的增长情况,来提高他的收租标准。然而在经济形势不好时,租金却鲜有下调——最终经济萎缩的代价仍然会由无产者来承担。因此,土地所有者的利益永远不会和社会利益相一致,因为他们无论社会财富增长还是萎缩,总是要拿走自己所要求的那一份。「土地所有者从工业工人工资的降低、资本家之间的竞争、生产过剩以及工业发展所造成的一切灾难直接得到利益。」

「一般说来,一个矿山是富饶还是贫瘠,要看用一定量的劳动从这个矿山所取得的矿物量是多于还是少于用同量劳动从其他大多数同类矿山所取得的矿物量。(斯密,第1卷第345-346页)一些矿井提供不了地租,而只能由土地所有者本人开采。(斯密,第1卷第350页)」瓦尔登湖就是这样一片太贫瘠而无法提供地租的土地,它只能由劳动者自己去开采。这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这个开垦者把自己排除到交换的秩序之外、成为一个孤立的存在。

最终的结果是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之间的差别消失,以致在居民中大体上只剩下两个阶级:工人阶级和资本家阶级。 中世纪的俗语「没有不属领主的土地」被现代俗语「金钱没有主人」所代替。后一俗语清楚地表明了死的物质对人的完全统治。 因此,凡是进行地产分割的地方,就只能或者回到具有更加丑恶形态的垄断,或者否定(扬弃)地产分割本身。但这不是回到封建的土地占有制,而是扬弃整个土地私有制。对垄断的最初扬弃总是使垄断普遍化,也就是使它的存在范围扩大。扬弃了具有最广泛的、无所不包的存在形式的垄断,才算完全消灭了垄断。

这里有辩证法。这里戳破了一种浪漫主义式的怀旧想象,以卢梭的许诺取而代之。因为土地所有者必然会成为资本家,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回到那个土地尚且和荣誉绑定在一起的时代。然而,我们可以期待一种土地革命,期待土地重新成为我们的身体。

〔异化〕

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劳动的产品就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在被国民经济学作为前提的那种状态下,劳动的这种现实化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外化。

劳动的现实化竟如此表现为非现实化,以至工人非现实化到饿死的地步。对象化竟如此表现为对象的丧失,以致工人被剥夺了最必要的对象-不仅是生活的必要对象,而且是劳动的必要对象。甚至连劳动本身也成为工人只有通过最大的努力和极不规则的间歇才能加以占有的对象。对对象的占有竟如此表现为异化,以致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而且越受他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

死似乎是类对特定的个体的冷酷无情的胜利,并且似乎是同它们的统一相矛盾的;但是特定的个体不过是一个特定的类存在物,而作为这样的存在物是迟早要死的。

丧失就是死亡。工人的目的是死亡,或者是肉体的死亡,或者是精神的死亡。精神成为了骨头,装着活水与死水的坛子成了废纸包。关键在于,迟早是要死的,在各种意义上。

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正因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生产的对象,也就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即他的现实的类对象性,把人对动物所具有的优点变成缺点,因为从人那里夺走了他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

人在其类的存在中、人在其可能性之中以大地和天空作为自己的身体。然而,在如今的困境之下他却只能以一个异己的肉体作为自己的身体。这个肉体要去工人去照顾、满足它,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工人永远不会得到满足,因为它是个异己物。工人尝试去满足它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为资本主义的财富积累添砖加瓦。

当人同自身相对立的时候,他也同他人相对立。凡是适用于人同自己的劳动,自己的劳动产品和自身的关系的东西,也都适用于人同他人,同他人的劳动和劳动对象的关系。

甚至当我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即从事一种我只是在很少情况下才能同别人进行直接联系的活动的时候,我也是社会的,因为我是作为人活动的。不仅我的活动所需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本身,都是作为社会的产品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因此,我从自身所做出的东西,是我从自身为社会做出的,并且意识到我自己是社会存在物。

当一个工人遇到另一个工人时,他遇到的只是困难:眼前这人要与我合作,我要与他在磨合之中做完工作,他一脱节我就得遭殃。在这里,他既不把对方也不把自己当作是人来看待,而当作是需要使用职场技巧加以克服的障碍。而这种障碍,哪怕是在最孤独的哲学玄思之中也是不存在的。或许因此许多人宁愿死在家里也不愿出门交往的原因吧。

强制提高工资(且不谈其它一切困难,不谈强制提高工资这种反常情况也只有靠强制才能维持),无非是给奴隶以较多报酬,而且既不会使工人也不会使劳动获得人的身份和尊严。

工资的多与少,对于工人而言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这工资已经注定要被消费的要求所剥夺。当工人到手一份还不错的工资,他就得开始盘算怎么花了:大部分要留给住房和饮食,一部分要花在娱乐上,而剩下的才存起来。但这样的积累也是一种负担,令他不得不努力在无微不至的意识形态征收之下锁紧自己的荷包——哪怕在他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作出的那些「投资」(投资容貌、投资培训、投资「智慧」、投资以对抗货币贬值),也被证明不过是受了有产者的骗。毕竟在市场上,没有什么实在的物是能够通过购买而获得的——若你以为自己买了一台高性能的电脑,你就错了,「高性能的电脑」描述不了任何物的真实属性,你会发现自己只是买了一台精致的、贴满了各种标签的垃圾广告视频播放器,在其中IT平台们肆意繁衍着自己的存在感。最终工人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投资自己的钱:投资于赎身显得太过遥远、没有希望,而投资于眼下的事物又只会上当受骗。因此,工人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供养其肉体的享乐之上。无论这种肉体享乐最初看起来是多么的富有精神性,这种享乐都是受虐式的享乐、大他者的享乐——享受于为自己而享受的不可能性。人对于欲求的这种无能正是他被剥夺为动物的一种表现。「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作品的感性的占有,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所有、拥有,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

〔私有财产的矛盾〕

穷人是「国民经济学领域之外游荡的幽灵」,是其理论之中不存在之物。

现代英国国民经济学的一个合乎逻辑的大进步是,它把劳动提高为国民经济学的惟一原则,同时十分清楚地揭示了工资和资本利息之间的反比例关系,指出资本家通常只有通过降低工资才能增加收益,反之则降低收益。不是对消费者诈取,而是资本家和工人彼此诈取,才是正常的关系。

「不是对消费者的诈取」这一条在今天有了改变,但是基本原则是相同的。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的辩证法:

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人这个存在物必须被归结为这种绝对的贫困,这样他才能从自身产生出他的内在丰富性。

从绝对的贫困产生出内在的丰富性,正如从苏格拉底的无知中产生出真正的知识。是体悟到仅仅是拥有物的不真,并尝试去从这种体悟出发去创造一种真的物、一种不仅仅只是摆设和图腾的物、一种作为人的身体器官和生命的物。

然而,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工业是自然界同人之间,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同人之间的现实的历史关系。

感性(见费尔巴哈)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因而,科学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

马克思在这里要求一种感性的自然科学,一门把自然界当作是身体的实践科学,并把它看作是国民经济学的替代品。

〔需要〕

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在别人身上唤起某种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做出新的牺牲,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诱使他追求新的享受方式,从而陷入一种新的经济上的破产。每个人都力图创造出一种支配他人的、异己的本质力量,以便从这里面找到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满足。因此,随着对象的数量的增长,奴役人的异己存在物也在扩展,而每一个新产品都是产生相互欺骗和相互掠夺的新的潜在力量。人作为人越来越贫穷,他为了占有敌对的本质越来越需要货币,而他的货币的力量恰恰同产品数量成反比,也就是说,他的需求程度随着货币的力量的增加而日益增长。-因此,对货币的需要是国民经济学所产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产生的惟一需要。-货币的数量越来越成为货币的唯一强有力的属性;正像货币把任何本质都归结为它的抽象一样,货币也在它自身的运动中把自身归结为数量的本质。无限制和无节制成了货币的真正尺度。

工业的宦官投合消费者的最下流的意念,充当他和他的需要之间的牵线人,激起他的病态的欲望,窥伺他的每一个弱点,然后要求对这种殷勤的服务付报酬。

一方面所发生的需要和满足需要的数据的精致化,在另一方面产生着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蛮化和最彻底的、粗糙的、抽象的简单化,或者毋宁说这种精致化只是再生产相反意义上的自身。

国民经济学这门关于财富的科学,同时又是关于克制、穷困和节约的科学,而实际上它甚至要人们节约对新鲜空气或身体运动的需要。这门关于惊人的勤劳的科学,同时也是关于禁欲的科学,而他的真正理想是禁欲的却又进行重利盘剥的吝啬鬼的禁欲的却又进行生产的奴隶。它的道德理想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工资存入储蓄所的工人,而且它甚至为了它喜爱的这个想法发明了一种奴才的艺术。他们怀着感伤的情绪把这些搬上了舞台。因此,国民经济学,尽管它具有世俗的何纵欲的外表,却是真正道德的科学,最最道德的科学。它的基本教条是:自我克制,克制生活和克制人的一切需要。你越少吃,少喝,少买书,少去剧院,少赴舞会,少上餐馆,越少想,少爱,少谈理论,少唱,少画,少击剑,等等,你积攒的就越多,你的既不会被虫蛀也不会被贼偷的财宝,即你的资本,也就会越大。

人想吃得好、想呼吸新鲜空气、下雨天想窝在被窝里,想住在采光较好的屋子里……这不能单单被说成是一种体面的需要,这是真实而根本的需要。马克思批判那种把人的需要宣布为维持最低程度的肉体运转的需要的国民经济学的抽象,正是因为在他那里经济不是一种抽象概念。人在工作之余(如果他还有)会愿意去做什么?会一起玩什么?会聊什么?这是经济的一部分,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在这其中才创造出切实的需要,但是这些需要对国民经济学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事物。

仅仅供享受的、不活动的和供挥霍的财富的规定在于:享受这种财富的人,一方面,仅仅作为短暂的、恣意放纵的个人而行动,并且把别人的奴隶劳动、把人的血汗看作自己的贪欲的虏获物,所以他把人本身,因而也把自己本身看作可牺牲的无价值的存在物。在这里对人的蔑视,表现为狂妄放肆,表现为对那可以勉强维持成百人生活的东西的任意糟踏,又表现为一种卑鄙的幻觉,即仿佛他的无节制的挥霍浪费和放纵无度的非生产性消费决定着别人的劳动,从而决定着别人的生存;他把人的本质力量的实现,仅仅看作自己无度的要求、自己突发的怪想和任意的奇想的实现

与真正的需要相对,虚假的需要在于把消费看作是自己力量的施行。他还没有把他所「拥有」的东西看作是债务、看作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异己力量。他的住所、他的舒适生活,没有被看作是要求他持之以恒地不断出卖一切的统治者。这样的挥霍者、小布尔乔亚,或是走向破产、或是走向工业资本家。他们穷不能独善其身、达不能兼济天下,因为他从未到达真正的贫穷和显达。小布尔乔亚之所以是这样,因为他却坚持那种与资本和睦相处的幻想——仿佛他向非人的物出卖得越多,他就越能像是个人。小布尔乔亚活在这种危险的模糊不清的摇摆之中——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摇摆、在幸福和痛苦之间摇摆。这种摇摆就是他们焦虑的根源,也是他们选择一再地麻痹这些焦虑的根源。只有在其阶级的取消之中、在与其不彻底性与可收买性的决裂之中(这种决裂就是他的自我分裂)才能超越这种狭隘的幻想。

〔交换、货币〕

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同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末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别人,那你就必须是一个实际上能鼓舞和推动别人前进的人。你同人和自然界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现。如果你在恋爱,但没有引起对方的爱,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的爱,如果你作为恋爱者通过你的生命表现没有使你成为被爱的人,那末你的爱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

〔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

否定的否定所包含的肯定,或自我肯定和自我确证,被认为是对自身还不能确信,因而自身还受对立面影响的、对自身怀疑因而需要证明的肯定,即被认为是还没有用自己的存在证明自身的、还没有被承认的肯定;可见,感觉确定的、以自身为基础的肯定,是同这种肯定直接地而非间接地对立着的。

与黑格尔相反,马克思在这里追随费尔巴哈,认为真正的肯定直接的肯定,而不是中介过的肯定。因为后者只是一种思想上的肯定、一种犹豫不决和瞻前顾后。

在看一看黑格尔的体系。必须从黑格尔的《现象学》即从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

因为黑格尔的《哲学全书》以逻辑学,以纯粹的思辨的思想开始,而以绝对知识,以自我意识的、理解自身的哲学或绝对的即超人的抽象精神结束,所以整整一部《哲学全书》不过是哲学精神的展开的本质,是哲学精神的自我对象化;而哲学精神不过是在它的自我异化内部通过思维理解,即抽象地理解自身话的、异化的宇宙精神。逻辑学是精神的货币,是人和自然界的思辨的、思想的价值——人和自然界的同一切现实的规定性毫不相干的生成的因而是非现实的本质,——是外化的因而是从自然界和现实的人抽象出来的思维,即抽象思维。——这种抽象思维的外在性就是……自然界,就像自然界对这种抽象思维所表现的那样。自然界对抽象思维说来是外在的,是抽象思维的自我丧失;而抽象思维也是外在地把自然界作为抽象的思想来理解,然而是作为外化的、抽象的思维来理解。——最后,精神,这个回到自己的诞生地的思维,这种思维在它终于发现自己和肯定自己就是绝对知识,因而就是绝对的即抽象的精神之前,在它获得自己的自觉的、与自身相符合的存在之前,它作为人类学的、现象学的、心理学的、伦理的、艺术的、宗教的精神,总还不是自身,因为它的现实存在就是抽象。

这里概括了黑格尔哲学的四个发展阶段。

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成果。

黑格尔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而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劳动是人在外化范围内或者作为外化的人的自为的生成。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因此,黑格尔把一般说来构成哲学的本质的那个东西,即知道自身的人的外化,或者思考自身的、外化的科学看成劳动的本质;因此,同以往的哲学相反,他能把哲学的各个环节加以总括,并且把自己的哲学描述成这种哲学。其它哲学家做过的事情——把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各个环节看作自我意识的,以至抽象的自我意识的环节,黑格尔则认为是哲学本身所做的事情。因此,他的科学是绝对的。

历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

国民经济学家的「抽象的利己主义」在黑格尔这里彻底化为了「思维的利己主义」,即抽象思维的自为存在。在其中,他所设立的对象是抽象的思想对象,他所克服的对象也是抽象的思想对立。在这里,普遍的饥饿不是需要克服的东西,而是一种外在于思想发展的东西。这个思想发展的历史无视了思想从中生长出来的土壤、忽视了其他哲学家的生动生活,而仅仅把它们当作是一种外在于思维的困难,从而不是被真正认识了的历史,而是一种思辨的幻想。

如果我知道宗教是外化的人的自我意识,那末我也知道,在作为宗教的宗教中得到确证的不是我的自我意识,而是我的外化的自我意识。这就是说,我知道我的属于自身的、属于我的本质的自我意识,不是在宗教中,倒是在被消灭、被扬弃的宗教中得到确证的。

自我意识不是在意识形态的发展中,而是在意识形态批判中得到确证。

然而,绝对观念究竟是什么呢?如果绝对观念不愿意再去重头经历全部抽象活动,不想再满足于充当种种抽象的总体或充当理解自我的抽象,那末,绝对观念也要再一次扬弃自身。但是,把自我理解为抽象的抽象,知道自己是无;它必须放弃自身,放弃抽象,从而达到那恰恰是它的对立面的本质,达到自然界。因此,全部逻辑学都证明,抽象思维本身是无,绝对观念本身是无,只有自然界才是某物。

对这里逻辑放弃自我、放弃抽象到达自然界的行动,黑格尔和马克思的用词是「下绝心」——它是第一个超出抽象的意识行动,是浮士德走出他的书斋、开始在自然界寻求欲望的满足,即使最初是以最低级的、对童女的占有的欲望开始的。

但是,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割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

抽象思维者同时承认感性、同在自身中转动的思维相对立的外在性,是自然界的本质。但是,它同时又把这种对立说成这样,即自然界的这种外在性,自然界同思维的对立,是自然界的缺陷;就自然界不同于抽象而言,自然界是个有缺陷的存在物。

自然界中有人饿死,这不被当作抽象思维无法进入自然界中,因而是抽象思维的缺陷,而被认为是自然界本身的缺陷。在这种宣言中,人与自然界的和谐被宣布为不可能的事情——这是启示、第一个向精神的开展,这是一种宗教意识。而这种宗教意识的形成,在马克思看来并没有脱离出自然界的疆域,也并没有发现全部的自然。

这一小片精神,这一小块血肉,随你处置,愿你善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