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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学》本质论:本质规定

Jun 9, 2024

前情提要

本质论一开始,本质同样只是一种存在的东西,它和其他事物并列,都是虚无。但是,它不是单纯的虚无,它其中有着更多的东西,因而它是本质的虚无,是映象。但是,这个本质的虚无并不由映象的内在运动之外的东西来表达,因而它是反映中的本质。

而这种反映中的本质,我们一开始以为它能够在映象的列举中被找到(设定的反思)。然而,我们发现对它的列举把它排斥到了更远的地方,于是试着把它置于无穷的存在巨链的末端、作为映像的第一推动力(外在的反思)。然而,这个第一推动无非只是列举活动的颠倒形象,它已经不能说是一个实在的东西了——这样,我们必须把它承认为一种内在的空缺,这种否定的、内在的空缺才是本质(规定的反思)。

现在看来,本质之所以逃脱了我们的掌握,因为它从来不是映象,而是在这些映象闪耀之下的规定,一种否定性的东西、一种界限——这就是反映规定

本质性或反映规定

反映规定不是复杂的东西,恰恰相反,它是较为简单的东西。在现在看来,最开始的那些映象其实才是复杂的东西,因为在它们的背后掩藏了丰富的反映活动和反映规定。1举个例子来说,我们可以用范畴论中的identity箭头作为同一性的形象,然后用对象A2作为映象的形象。就这个形象来看,它是单纯的、具体的,只不过对于常识思维而言有些「抽象」罢了。

from-A-t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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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这一点,也令我们注意到辩证法的方向是朝向哪里的——至少,绝不是那些未经反思的任意的、复杂的、「具体的」事物,因为它们没有从最抽象的存在中分化出来。相反,它朝向一些简单而又不简单的东西,简单在于它是一个普遍的东西,而不简单在于它们存在于这个唯一的复杂结构的深处,是真正具体的东西。因而,黑格尔意义上的抽象与具体,并非常识思维中的抽象与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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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象A,或:NULL对象。和原文不同,我们不取对象的作为单纯存在意义,而是取它作为他者的意义。

反映规定通常是以一种特殊的命题形式被接受的,而这些命题被当成是「普遍的思维规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千篇一。它们所谈论的,往往是「一切对象」或「先验对象X」。这种命题,比起判断更适合于表述真理,因为在这样的命题中,不仅关系表达了关系项,而且关系项自身就是关系的表达——内容上和形式上都无条件的真理。作为关系项的本质性不仅仅是谓词,而且是:①其对立面(主词)同②它(谓词)的③关系本身(系词)。在上面那个关于同一性的例子中,同一性对映象的积极性质并无补充(does nothing),但对象A恰恰被同一性这个自身关系给限定了——这个同一性对对象A而言是构成性的,它令对象成其为对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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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同一性可以类比于数学中的乘法单位元,唯一的那个一,它是系统或者结构内的一致性的保证。可以表述为「if and only if」或者「exist one and only one」。这里所谈论的一不再是存在论中那个孤零零的点了。

然而,命题的形式可能会引发误会,让人以为「先验对象X」是「某个对象X」,例如把「人格是同一的」当成了「人是同一的」。现在,我们还不能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够作为主词支撑起这个谓词来,因为恰恰是后者支撑着前者。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某个可以被探讨,能探讨的只有一个作为关系结构的、绝对的一。

同一

本质在自己的绝对否定性中自身等同,任何与他物的关系都在这个否定性中被溶解掉了。和存在的「一个」不一样,它不是受制于一个相对于它的过程,从而不断地生产许许多多的「一个」。对于一致性而言,那个相对于存在的过程只是它的结果,从来便只有这一个同一性。——在数学公式的推导中,不是上一个命题产生了下一个命题,从而产生了一致性,而是这个生产过程服从于唯一一个一致性的支配,以这种方式,我们说这个一致性是内在的。如果我们把存在看作是系统或结构或统一体,那么本质就是它们的一致性。

现在进入第二个步骤,进一步来考察这种同一性如何能成为一种绝对。我们看到,它之为绝对,只是因为有另一个过程消失在了它之中,那就是区分活动:已区分的东西,都遭到了否定,于是回落到自身之中。——数学上,如果我们得到了超出一致性的结果,那么便将其认定为谬误并抛弃掉,这样,系统成为闭合的。这样看来,我们是为了令系统闭合一致而预先进行了一种区分、并对这种区分加以扬起,才了一致性。在图示A=A中,同一性这个对象A连接自身的箭头,是一个闭合后的产物,它揭示了一个纯粹的可能性:前一个A和后一个A可以是不同的东西。但是因为区别被扬弃了,所以图示闭合为了这么一个连接自身的对象A——一个缝合点。

难道我们能说,除了这种自身关联的对象,其他对象就能够免于同一律的统治了吗?不,这些其他对象恰恰同样地被同一律所支配着!因而一种排除才是可能的,排除之后所留下的缝合点才是可能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男权主义的身份逻辑,「男性」身份的形式一致性构建了一个闭合的系统,但是它并不更少地把这一系统的例外——命名为「女性」——纳入到这一律令的统治之下。若非如此,男权主义逻辑哪怕对于「男性」自身的统治也会变得不可能了,因为例外的引入令「什么是男性?」这个问题变成可疑的、令系统内部的人怀疑自身同这个身份的距离。——因而甚至可以说,对男权主义逻辑而言,作为核心的那个同一性越抽象越好、越模糊越好。

为什么基于数字和记账的金融系统能够支配现实之中的种种事物?为什么语词能够谋杀了物?是因为这同一性太过绝对了吗?恰恰相反,因为它不够绝对——同一性只有在同一性和区别性的统一之中,才是绝对的同一性。

区别

具体的同一性,总是能在其中发现区别的诸环节。区别是同一的表达方式,既是单纯同一性的要求的空洞性,也是自身消失于同一中的否定。

作为这种空洞性,它发挥了一种喜剧效果:一个单纯的对象A和它的自身同一,一个空无(null)的自身同一(identity)——对这一空转形象的最经典的演绎便是阿里斯托芬的《云》。

但另一方面,这个空洞性只是又一个表象,它遮掩了这里所真正发生的事情:统一体在内部设定了一个区别,于是出现了一个被规定的同一者,和一个它的他者。——「伟大的头脑大都是一致的,愚蠢则各有各的蠢法。」但是这各种各样的愚蠢仅仅是:在各个不同的区别环节上看不到聪明与愚蠢如何巧妙地达成一致。所谓的伟大的头脑恰恰同样是无法避免于犯蠢的,而且往往犯蠢犯得加更显白:从《云》开始,思想家所扮演的角色必须是喜剧性的、漫画式的,其中有必然性:就仿佛大家一定要笑过,才能事后慢慢地品味出这些下意识反应所补偿了的东西,才能把握到自身的可笑。直到而这时,他发现思想家是他的先驱。于是他加倍地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令自己以为自己会有资格嘲笑思想家的那些信念,竟与那些仿佛是荒诞不经的想法立足于同一个规定过程!……于是,他才能拥有一种教养和思想。——依苏格拉底的脾性,去投身成为《云》的主角、成为这一永恒讽刺性化身的原型,很难不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个统一体中的区别,是一个内在的区别,是一个概念。为了更容易地理解这点,可以回到莱布尼兹对于「不可区分者的同一性」的语境中去。单子(Monad)的同一性便是这样一种在自身关系中的同一性;与之对立的则是原子的无结构的、抽象的同一性。单子的结构在于它将「我」与其他「我」区分开来,与此同时这个区别并不是外在于「我」的区别,而是一个纯粹的内在的区别。单子不同于原子,它不具有任何外在的区别(质、位置、动量),而只有这种内在的区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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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意义上的)一个原子和另一个原子的不同既然完全在于空间,那么原子间的关系其实是原子同空间之间的关系。原子和空间之间居然存在关系,这是原子论者从一开始就排除了的,因为它不能借助机械模型来形象地思议。原子论者们划分原子和虚空,是为了把所有关系还原为原子之间的关系,而对虚空的排除只是为了令这一点变得可能。但也是因为这种排除的存在,空间反而越发变成一个神秘莫测和值得研究的问题了。例如原子核模型的发现,恰恰是在原子内部发现了虚空。

和仿佛单纯的同一性不同,区别性是各种各样的区别性。区别的三个环节,可以理解为对一个概念进行界说的种种尝试:绝对区别是以同义反复的形式完成的界说;差异是借助同一个漠不相干的他物的区别而完成的界说;对立则通过这个概念的否定的区别来完成界说。

追随这种进行界定的尝试历程,我们会发现,这是对一个内在分裂的发现过程。

绝对区别

我们已经看到,同一性作为本质性的东西,既是整体,又内在于无论是对于同一的东西还是非同一的东西中。那么问题依然是「这里的标准是什么?」是同一的东西和非同一的东西的区分,是绝对区别。绝对的同一是同一性和区别性的同一性,而其中的同一性是被规定的同一性,而区别性则是自身区别、是纯粹的自身内拒斥:「我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不是我」。这个单纯的「非」,便是绝对区别——无限判断的内核,本质规定的运动本源。

既然这个单纯的「非」,只有在与同一者处于统一之中时,才成为一种区别。而且那个维持了同一性的否定即「非我」,作为这样一个统一,同样地是一个同一者和区别者,因而进行单纯区分的过程其实是表象,它实际上是建立一个他者(差异物)的过程。——这样,区别就是差异性。

差异

差异物仅仅在它的对方那里,即同一者那里才是差异物、有着差异性。这个统一体和那个统一体,作为差异物,不仅彼此之间漠不相关,而且它们的规定也漠不相关。

因此,同一和区别对于差异物来说就是漠不相关的了,作为差异物它在本性上不必维持同一,也不必作出区别。因而同一和区别对于差异物来说只能是外在的关系,因而差异只有通过外在的比较活动才能建立起来:外在的同一性即等同,外在的区别性即不同。「我不是非我」只有借助这些外在的比较才能够成立。

差异仿佛是没有区别的区别,因为区别被外在化了。那个外在的比较不是别的,就是它们的共同秩序、它们的普遍性。比如数学中的集合的诸元素,它们就是彼此不相关的差异物,只有通过外在的一个统一的对于等同和不同的规定,它们才在彼此间建立起了差异——这是最小意义上的差异、纯符号意义上的差异。要让这个最小意义上的差异成立,还是重新牵扯到了它们的真正整体。

因而差异物实际上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仅仅是差异物,它们作为统一是有缺陷的统一,它们真正说来是由等同和不同的关系所构成的,于是差异被揭示为是自身关联的设定,差异物是等同者和不同者。

多样性旗帜之下最具有欺骗性一面,便在于宣布纯粹差异的视角是终极的视角。「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看似是差异的视角,但是当一个人说这样说的时候,他恰恰预设了:①每个人总是(同他一样)有选择余地;②每个人面对的是(同他)相同的选择。这隐含着「我族类」和「非我族类」的划分,他引入这个划分是为了替差异性的表象背书。——所谓差异发展为对立,不是说差异一定会走向对立,而是说如果满足于抽象的差异,而令差异之中的对立一直处于被忽视的境地之中,那么这样的差异将会迎头撞向自己的真理——差异性将退行为对立:很快,将没有选择题可做,而只有是非判断题可做了。

对立

在差异的统一体的视角中,等同和不同只是直接性。而在对立的统一体的视角中,等同和不同是回返自身的存在,是已设定的存在,其中:自身等同,是肯定者(或「那肯定的」);自身不等同,是否定者(或「那否定的」)。

肯定者与否定者已经包含了它们的他者,如果这里在此提到「排他」,那么这里所进行的排他已经是一种将他者包含于自身的排他了,他者不是单纯的「另一个」而是「另一面」,「我」这个唯一的统一体的另一面。这种包含着他者的排他恰恰是一种更彻底的排他,不是一个单纯的「非」,而是从他者那里回返回来的「非」。这意味着要将等同和不同纳入到自身之中,对他者的排斥是自身内排斥。——这样,建立起的就是对立方面的自立。这个自立的逻辑就像歇斯底里背后的那种逻辑:无论怎么说——正着说还是反着说,我都是对的。

但是,它们的独立是彼此间的独立,因为它们彼此内在地关联,也因此才是一种自相关联。这样,其实对立面的每一方都不能说仅仅是单纯的被设定的肯定者和否定者了,它们每一方已经自在地是肯定和否定的统一体了。在其中:肯定者不仅仅是单纯的存在,而是从否定者回返过来的被设定的东西,是自身关联的同一;否定者也不是单纯的非存在,而是对肯定者的排除,是自身关联的对立;而这两个自身关联是同一个关联,这个关联是矛盾

举例说明对立的规定,肯定者和否定者的例子有:正题和反题、我和非我、正数和负数、阴和阳。其中每一规定,只有在相对对方而言才是肯定的和否定的,它们在相遇时便化为湮灭,但是这一湮灭的结果(合题、绝对我、零)又不是空而是一个已规定的东西()。黑格尔说「向东走一个小时,再回过头向西走—个小时,就扬弃了起初走过的路程」,所谓的「扬弃」或者「对存在的遮蔽」,就是对这一段路程的遮蔽。而问题是如何发现这段路程:「我位移为零」是因为折返的一小时还是两个小时都被遗忘了,我们不能找回它们,但是我们仍有一个零(a nothing but a null),而这个零是位移中的零,而它的现实性建立于折返的可能性之上。

矛盾

在矛盾中:肯定者被设定为排斥者,但是设定活动所设定的正是它所排斥的东西,被设定者的他者,以这种方式,肯定者即是肯定者又是否定者;否定者是作为否定的否定,作为不一致性的不一致性,是把自己排斥出去。

因而在矛盾中,运动是通过排斥建立起自身,这种排斥是对自身的排斥,而统一体则是一个有结构的无(null)。在这个统一体中,排斥最终是对立面的自身排斥和矛盾的瓦解,是对自身本质的排斥……是内在的分裂,是根据

「我们有如橄榄,唯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我们的精华。」生命便是这样的绝对排斥运动,它注定要粉身碎骨、落回到根据之中。但这不是「自然的错误」而是「天道」。

确实有矛盾,而且它是不可消除的。所谓「直觉主义逻辑」「弗协调逻辑」同样会具有矛盾,而且它还没有敢真正地舍弃排中律。因为排中律意味着:规定性必须成为对立的规定性,就像符号必须是排他的符号,证明必须有严格的表述那样。如果真的以为用差异的语言(例如发明一种「包容」的、数值性的「真」)可以化约对立,那这是只有从字面上去理解事物才会犯的错误。按照这种浅见,那么直觉便简直不需要再谈什么逻辑,事物之中不需要有任何内在的张力,真理一望到头。

但是,矛盾也是不需要消除的。同一的事物拥有统一的表象,因为有其内在的分裂。悖论,这是表述真理的一种迂回、反思的形式。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像芝诺悖论、说谎者悖论这类的悖论是要被「解决」的问题,但是它们毋宁说是一种展示,提示大家许多现行的「道理」其实隐含着这些悖论之中的逻辑,从而其中的结构性问题是需要被澄清的。认为悖论本身是一个「题目」「谜面」,需要把它解构为「像日常事物般没什么神秘的东西」,从一开始便错失了悖论所瞄准的东西,因为它们想揭示的是:日常事物也同样是神秘的东西,是无根据的东西。

这一小片精神,这一小块血肉,随你处置,愿你善待它